十水碳酸钠

所念皆安,所愿皆成

妖庙

*造一点刘备小时候的谣

*因为想增加一点人物交集所以改了部分地点时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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蜀山有灵,灵则有妖。

刘备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母亲去山里割苇草,每次走在那山野小路上,都能感觉到来自妖族的好奇窥伺的目光,有时也能看到他们一闪而过、除了尾巴和耳朵外和人类一模一样、甚至还更敏捷的身影。

刘备倒是不怕他们,因为他自己就是半妖。

半妖,顾名思义,是妖与人的后代,拥有一半妖族血统。

像他的母亲一样,刘备发间天生一对浅黄的兔耳,柔软如棉。

但除了这对耳朵,他和天性软弱安静的兔妖没有一点相似,打小就上树下河摸鸡捞鱼,爬山跳岩皆是小菜一碟。他又好热闹,隔三岔五就往蜀山里溜达,遇见年龄相仿的小妖也敢上去搭话,一来二去,即使他不住在山里,也交了好些蜀妖朋友,平日嘻嘻哈哈言笑无忌。

蜀山是上天给予这片地域的恩赐,峰峦连绵相围,树林郁郁葱葱,溪水潺潺从斜谷石缝中溢流而下,仿佛连阳光都把自己最纯粹清洁的部分慷慨洒下,婆娑叶影间斑斑光点。肥沃的土地滋养出了太多生灵,蜀妖自古居住于此,世世代代繁衍生息。

刘备自幼丧父,一直和母亲住在山脚茅屋里,日子清贫。

即便如此,他也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,和小妖们嬉戏打闹时,竟俨然有几分领导者的样子。

妖族大多心思善良,更何况涉世未深的孩童,经常自发帮他割草摘果,或是围成一圈认认真真跟他学织席编鞋。

但也有妖觉得他是兔子就好欺负,比如上次那只小红豺,不是排挤他就是话里话外地明嘲暗讽,言语间丝毫不掩饰轻蔑之意。刘备可不会乖乖任他说,扬起脖子就敢怼回去。

豺妖大概从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兔子,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,凶神恶煞地呲出尖尖的牙,扫帚般的红尾巴平平举起,企图用武力震慑。

他平时就蛮不讲理,周围的小妖们都有点怕他,这时更是三三两两躲在树后,揣揣不安地看看他又看看刘备。

刘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浑身的肌肉却谨慎地绷紧。

豺妖动了真格,虽不至于攻击致命部位,牙齿爪子也还没完全锐化,撕咬起人来还是很疼。刘备感到肩膀被猛地钳住,豺的指尖窝进皮肉,一股强大的力道压在他两臂,竭力要把他扳倒。

谁都知道,要让兔子和红豺搏斗,实在是不公平。

刘备奋力和他扭打在一起,不料脸上突然挨了一下,尖锐的刺痛扎入心底,伤口处一阵热辣。豺妖既见了血,非但没有收敛,反而变本加厉,胡乱地咬向他。

力气悬殊委实太大,刘备取不得优势,一时急中生智,猛地扬起耳朵狠狠抽在他脸上。兔耳虽软,用起力来也能抽得人生疼,豺妖一怔,刘备趁机抬腿踹去,唰的脱身而出。

豺妖吃痛,连着后退两步,站稳后气急败坏地瞪向他,却见他早提了一根树棍,竖立的耳朵宛若警惕的标识,脸颊上的伤痕犹在兀自渗血,眼神狠得吓人。

背后蓦然起风,树丛沙拉作响,偶有几点碎叶打在那浅黄的耳上。

豺妖肚子还在隐隐作痛,色厉内荏地冲他啸叫两声,终是再没扑上来,脚步错向后面的杉木。

刘备一直盯着他消失在视野内,才扔开棍子垂下耳朵,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,倒吸一口凉气。

嘶,真疼。


第二天,整山的小妖们都知道了,山脚下有只叫刘备的兔子,特别能打。


刘备又交了两个朋友,一个枣树妖,一个黑熊妖。

前者说他叫关羽,后者说他叫张飞。

蜀山里的日子永远安宁平淡,三人都是活泼好动耐不住寂寞的孩子,不是和小伙伴一起扮演玩攻城略地的游戏,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乐子。

雨后初霁,鲜绿的叶子还滴着水珠,青草的芬芳会同泥土的清香弥漫山谷,刘备抬手摘下低桠上一大串饱满的红果子,转身扔进伙伴怀里,有点骄傲地叉腰道:“尝尝!这条沟里的果子都特别好吃,我刚发现的好地方!”

张飞啊呜一口,唇齿绽开甜蜜的滋味,舒畅地抖抖绒密的黑色半圆耳朵:“好吃!”

他似是想起什么,忽地一拍掌:“这附近好像有条小河,我们摘完果子去那里,我给你俩烤鱼吃!——哎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,上次地瓜烤糊是意外,这次保准能行!”

“你上回还说上上次烤豆子是意外呢。”关羽对他一扬臂,一簇硕大晶莹的野果丢了过来,“吃你果子。”

话虽如此,经不住张飞软磨硬泡,三人还是兜着红果绕着蜿蜒小径到了河边。

“嘿——哈!”张飞猛地扎进水里,两手握着一条摇头摆尾的鲤鱼提出水面,油亮的熊耳沾上了水珠,满腔欢欣道,“第一!”

刘备踩在水底光滑的鹅卵石上,余光瞥见石缝内一道亮影,正待出手,超常灵敏的兔耳忽然捕捉到一丝异响。悠远空灵,似是水落珠玉,铜钟低鸣,带着难以形容的沉静感幽幽回荡。

“什么声响?”他抬耳。

关羽刚捉到一条鱼:“那是妖庙的风声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妖庙。喏,就在那儿,”他伸手指了个方向,“妖庙是神明居地,神明护佑着蜀山。”他神情极其认真,刘备望望那云雾缭绕的林子,想说点什么,视线扫见不远处游弋的白色,立马扑上去,要说的话已被抛之脑后。

哗啦一声,溅起一片水花。

这次抓到了。


晚上吃饭,刘备又想起了妖庙的事,抬头问母亲:“娘,妖庙是什么啊?”

刘母温然浅笑,杏黄色兔耳柔顺垂落:“妖庙啊,那是蜀山的灵魂所在。”她停箸,凝视某处,脸上露出近似虔诚的表情:“蜀山多灵气,而灵气最集中的地方,就是妖庙。正因如此,妖庙一草一木、一风一雨都与他处不同。”

她低下头,往儿子碗里搛了菜,轻声道:“妖族如果想去外面闯荡,一定要先去妖庙向神灵报备,以后还可以随时回来;而在人间长期居住的妖,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丧失妖的身份和特征,变成真正的人类了。”

“嗯?”刘备暂停咀嚼,腮帮子还鼓鼓囊囊。

“高祖当初也是妖族,但在尚未扬名之前就丧失了妖身,如此也没人知道他一开始到底是什么妖了。”

啊...会从妖变成人吗?刘备想他的耳尾虽然招来了些麻烦,但终归是他身份的象征,还是留着比较好。再说,他放下筷子掰了手指头数数,妖族十三岁以后就拥有了隐藏耳朵尾巴的能力,那样不更好吗?

他今天可都快十岁了呢。


三人决定去妖庙看看。

出发前张飞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能带对路,但事实证明这是假的。七转八弯,涉水渡河,连着走错了五个地方,刘备擦了把额上的汗,满眼写着“带得很好下次不要带了”,关羽因为是树妖,在山谷中行走不易感到疲倦,还有精力给两人接点水弄点食吃。

张飞第六回将他们领到了一墙藤蔓前。

他架着胳膊思考几秒,突然作大悟状,指着前面叫道:“就是这里!我又想起了了!妖庙就在藤蔓后面!”

“是吗?”关羽抱着几张荷叶从旁边绕过来,一人分了两张,“遮遮太阳,我开路。”刘备反手把荷叶压在头上,浑身上下顿时罩进一片清凉,看看站在一边的张飞,顺手帮他拂掉黑尾巴上黏住的草籽。

关羽伸开右手,手心处凭空浮起一丝绿光,逐渐向两头延展,化成一把通体碧绿的短刀。

树妖可以精魄为源,分离出自己的武器,武器形态会随主人心意变化和年龄增长而改变,且只要主人活着,就永不消失。这一直是兽妖们很羡慕的一个功能。

关羽持刀一割,藤蔓柔韧,反而缠在刀刃上,他欲要用力,藤蔓却自动抽回,向两边分开,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。

蜀妖不会怀疑妖庙有诡,三人也没探查,依次低头钻过去。

张飞身量壮些,过来时不小心蹭到旁边的草枝,一动一扭,顶着的荷叶被刮落在地。还没去捡,一根纤细的藤蔓柔婉地拧了两个圈,灵巧地勾起荷叶边给他戴回头上,还点了点那对黑色的熊耳。

妖庙真景没有想象中的恢宏壮阔,甚至连庙也没有,不过几块方石天然搭成一个半米高的小坛,周围竹柏青青古木参天,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石坛上蜿蜒着数道金色纹理,摸上去温润如玉。

空气中弥漫的浓郁灵气令人神清气爽,沐浴在这种氛围里,刘备刚刚满身疲惫一下子烟消云散。这里似乎有一种奇妙的气氛,再紧绷的心弦都忍不住松弛,他走上前,才发现石后栖了两只雀鸟,羽色如流火镀金,大大方方跟他对视。

这是妖庙灵气滋生出的灵鸟,一向守卫在此。

灵鸟一声清啼,张翅飞入擎天古树叶丛。

刘备循它望去,注意力却被那高大茂密的树干吸引。千万枝桠伸展交错,细枝如绦虬干苍劲,头顶的荷叶被风掀落,他却一时无知,只顾仰头痴痴看着。

“我以后也要乘坐这样的羽葆盖车。”他忽地转头对二人道。

浅黄的兔耳丝绸一般被风吹起,十二岁的刘备发下了这样的誓言。


冬日,苍山负雪,雾凇凝华,山野间一片白茫茫。

今年的冬天格外冷,妖庙却依旧碧叶珊珊,茂林修竹不减生机,远远望去像是一块镶嵌在巨大白璧中的翡翠。

小伙伴们大多嫌冷不出来。关羽本是树妖在寒冬容易冻伤,张飞还保留着熊的习性一到冬天就嗜睡,刘备帮母亲收拾好家里,总是百无聊赖,裹好棉衣独自出门沿着山梁慢走。

面前是一片松林,层层积雪盖住松针,几只黑色小鸟蹦蹦跳跳地觅食。刘备想起兜里还有点剩余的谷物,掏出来撒在地上,走远一点看它们叽叽喳喳地啄食。

一点白雪忽然掉在他肩头,头顶上传来簌簌声响。

刘备刹时跃出两步,猛地抬头看向刚才站立的地方,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映入眼帘。

豹子!刘备的视线锁定在他身后黑环白底的尾巴上。

那孩子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,白圆的耳朵向两旁撇开:“抱歉,吓到你了。”

他没有恶意。刘备收起心底的戒备,转而好奇:“你是豹子?住在蜀山吗?”他明明以前没见过这里有豹妖的。

“嗯,我是白豹。”他从树上跳下,笑容居然有些羞涩,看起来很少与人打交道,“我们种族大多深入浅出,很少到人多的地方去,你没见过也正常。”

刘备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人交好的机会,友善地冲他伸出一只手:“我叫刘备,住在山脚,你呢?”

“赵云。”

很好听很贴切的名字,刘备凝视着他白色的耳朵,脑子里浮现出一团绵软的白云。


十几岁的男孩子长得特别快,刘备几乎是一天一窜高。幼年的五官逐渐显出少年模样,虽说眼尾微垂线条圆润,总也离不开兔妖普遍单纯无害的长相,眉宇间还是拓开几分硬气骄意。

人长大了,也就有了心事。

他经常站在蜀山顶上,遥望蒙蒙村落,心思早已化成一只大鹏,翔翅飞向无边的远方。但又听说,人间最近乱得很,少去掺和。

这天,他正倚树而立,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回头看那人眉眼颇为熟悉,竟是当年那只豺妖。

刘备今年已经十五岁了,早不把六年前那场打斗放在心上,也不收隐露出的耳尾。在妖族,敢于袒露自己的耳尾,代表对对方的信任。

豺妖径自走到他身边,和他共同眺望远处,口中却道:“你怎么一点都没变。”他转头瞥了一眼他毛茸茸的黄色耳朵,不冷不热道:“兔子。”

刘备却笑道:“这么多年了,你还记仇呐?”

豺妖摇头:“不是,儿时打闹不算数。我只是想问,你是不是想走?”

刘备一怔。

“我知道你想离开蜀山,想去外面,”豺妖自顾自道,“我也想去。但是——”他无力地垂下棕红的尖耳朵,拉长的声音十分颓丧:“我家里人不让我去,他们说人间很危险,待在蜀山才安全。”

“那倒也没错。”

“我当然知道蜀山安全,可这也不是我一直窝在这里的理由啊!”豺妖刷的一下立起耳朵,身后蓬松的大尾巴激动地一摇,“只有出去才能长见识,我干嘛要被囚禁在这种小地方!”

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刘备歪头。

“能怎么办,”他眼睛一暗,又垂头丧气了,“我家里人死活不允许我去,就这样吧。”刘备沉默着,随意俯瞰向山下朦胧的色彩。

“我希望你能走吧,毕竟如果你能回来还可以给我讲讲人间世界。”豺妖几乎是凄惨地一笑,唇间带上些希望破灭的意味。

他又踌躇了一下,还是接道:“小时候就敢跟红豺硬刚的兔子,总不该是泛泛之辈吧。”说完也不等刘备回答,简直还有点躲避他回答的样子,迅速转身离开,唯余足音沉重,背影落寞。

刘备捻了捻发边的垂耳,没有追出去。

他轻呼一口气,身后空谷恰时刮起清凉的风,仿佛是从他九岁那年的杉树林,一直刮到了十五岁的这里。


“母亲,我想去外面。”

油灯昏暗,刘母指尖一颤,绣花的细针刺到了指尖。

“娘,娘你没事吧。”刘备慌忙上前,见她指端沁出一小粒血珠。

刘母摇了摇头,随手抹掉,半喜半悲的眼神凝在儿子身上,良久才微不可察地叹气:“吾儿,你自可去。”

“娘......”

“我也不是那迂腐之人,儿郎就该学得好本领镇守国家,”刘母定定地盯着他的脸颜,不觉眼里泛起泪花,声线掺上几分哽咽,“娘在蜀山好好的,你也不用挂着我,只管成才,休要辜负了神灵和祖宗。”

她尽力抑制住心底的哀痛,伸手撩起刘备柔软的耳朵,温热的指尖替他理顺毛发:“娘没能给你一副好出身,你只能自己去闯了。让他们知道,兔子也不是好惹的。”贫寒人家的寡妻,织席为生的妇人,最后一句话却说得铿锵。

刘备感到什么冰凉的东西滴在肩上,知道那是母亲的泪珠,慢慢低下身子,跪在母亲面前,忍了很久的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。

春夜的暖息染着细腻花香,不眠的虫声透过青布帘窗,执着的少年眼眶湿红,孤身的老母泪语断续。

月色依旧皓皓。


离开前,刘备去向好友告别。其他妖族听了只是或难过或不舍地祝他安好,关张却非说要和他一起走。

刘备坚决地摇了摇头,笑着告诉他们“父母在不远游”,眼角聚出浅浅泪光。这套说法实在没什么说服力,他只好板起脸非常严肃道:“我是兔子,先天的本性对我没有负面影响,但你俩不一样。”

树妖惧寒怕火,熊妖厌热嗜睡。

带有这两点因素去人间,难免不会出点事。

“所以,你们还是在山里好好成长,长到能彻底摆脱本体束缚的时候再去找我吧!”他状似心情不错,耳朵欢脱地扬了一下,“放心,我会好好活着的。”

蜀山灵气浓厚,妖族年龄的增长会因此减缓,但人间灵力稀薄,增岁就快,说不定等关张真的下山找到他时,还得叫他为哥呢!刘备想到这一点,不禁眉眼弯弯。

既然如此,关羽好歹闷闷应下;张飞看起来还不是很满意,撅着嘴不说话。

刘备瞄一眼他耷拉着的粗短尾巴,安慰地拿拳头抵了下他的肩膀:“乐观点,人生总得向前看嘛!”


他本来想找赵云告别的,可不知道他住在哪里,也就算了。

豹妖向来行踪诡秘住所隐蔽,蜀山又这么大,要找也找不到的。

想想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那只浑身雪白性情温和的小豹子了,还挺让人遗憾的。


他最后去了一趟妖庙。

母亲说过,妖族如果想去外面闯荡,一定要先去妖庙向神灵报备。

挡路的藤蔓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自动闪开,妖庙里静悄悄的。

草木葳蕤,繁花芬芳,红羽灵鸟相互依靠着栖息在叶丛深处。

刘备背着行囊,发间兔耳垂落,恭敬地跪在金丝石坛前,重重叩首。

“蜀妖刘备,愿下山一行。”

他语调坚定,抬头的瞬间,眼里藏了明明烛光。

石坛上蜿蜒的金纹如有感应,亮了瞬息,旋即平复下去。

刘备勒紧包裹,起身的同时,耳边吹起妖庙的风声。

悠远空灵的风声掠过浮水草尖,将整个世界的生机都聚在这清明的气息间,宛如辽原上牧童的竹笛幽幽吹响,干净得如同翠鸟低空过水翅尖划出的一抹涟漪。

平静绵缓。

蜀山的水仍旧顺着玉石汩汩流淌,人间的铜钟再次低鸣于潮湿的曦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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